“最牛礦工”彭國華
彭國華,今年47歲,安州區雎水鎮人,靠種植林木為生,從1993年開始在老家附近礦山工作,經常從事井下作業,進行爆破。除了礦工身份,也在2001年到2004年期間外出打工,修過鐵路和高速公路。2008年“5.12”地震時,在雎水鎮附近一家礦場打工的他被埋在礦洞里,依靠雨水、手紙、小便充饑緩渴,堅持172小時后被親人、工友、戰士聯合救出,被稱“最牛礦工”。獲救后,彭國華學會了泥瓦工手藝,以此謀生,農忙時回家照看林木。
三輪車行駛在山路上,轉過彎、翻過坎、穿過隧道,彭國華雙手扶著把手,不時拉下面罩,擋住卡車掀起的塵土。沿路青山徐徐后退,開往礦山的卡車,緩緩爬動,發出悶響……十年前,彭國華被封堵在洞中172小時。獲救后,他就是從這條路被人抬出去的。他至今記得那個下午,來不及開走的卡車停在路邊,山頭在太陽光下模模糊糊,所有人都在逃離。
地震后,彭國華和他的村子整體搬到了安州區雎水鎮,當過泥瓦工、修過高速路、開過小賣部,無論工作怎么變,他都還是要在春秋兩季回到20多公里外的老家,看管父輩留下的柳杉林。踩著青石上的苔蘚,穿行在樹林間,20多年前種下的柳杉,一直都是彭國華手中的“底牌”,也是一家人生活信心所在。
家園
“地震前有的家具,現在都有了”
綿陽安州區雎水鎮,鎮雖不大,卻店鋪林立、格外熱鬧。附近有礦場,礦上工人下班后,都喜歡擠到鎮上餐館,炒幾個小菜、喝上兩杯。彭國華騎著三輪車,從鎮上經過,穿過主街,拐過彎就到家了。
雖只念過小學,在和外人介紹這里時,他都會一口鄉音,“我們這兒是文學家沙汀的故鄉”。
道喜村,共有三百多戶村民,地震后,整個村子都從山上搬到了離鎮不到一公里的地方。村子變成了小區,平房變成了樓房,小區大門口,老人們坐成一排,聊著天。有熟人經過,大家就寒暄幾句,有陌生人進出,老人們行“注目禮”,打量著這些生面孔。
小區中央,是一塊水泥搭建的舞臺,上面曬著糧食,舞臺欄桿上牽著線,串著一排一排蘿卜干。彭國華的家在舞臺左側一樓,妻子文友會打理著一間小賣部,白天都坐在客廳繡鞋墊,有人站在窗邊喊,她就拿著副食遞出去。
4月15日,彭國華從林場回到家中,文友會放下鞋墊,從廚房里端出4個同等大小的搪瓷碗,兩碗菜、兩碗飯,夫妻倆坐在小方桌上吃起來。胡豆炒肉、嗆炒生菜,彭國華把菜夾到碗里,大口嚼著。看到記者來到家中,他也毫不避諱,端著碗,介紹起家里的情況。
電視機、冰箱、洗衣機……“地震前有的家具,現在都有了。” 說到這些物件,彭國華有些得意。地震前,他修過青藏鐵路,最遠甚至到過廣西做建筑工,天南海北跑,最后回到老家礦山做礦工。2000年,他拿出積蓄蓋了新房,直到2005年才還完賬。還沒來得及享受,2008年,地震把房子夷為平地。
“好在一家人都還在。”彭國華說,“老天爺餓死的都是懶人。” 地震后,他開始跟著人學“碼房子”(修房子),最后掌握了泥瓦工這門手藝,一天能夠堆砌2500多塊磚,他的工資也從80元一天漲到了120元一天。
掙錢不多,彭國華終究還是借助10年時間,讓家里的一切都恢復到更好的狀態,兒子在成都找了份工作,女兒也開始上初中。每周五,彭國華都會把車子開到秀水河,等到乘坐末班車回來的女兒,女兒回家,也是一家人飯菜最豐盛的時候。
黑暗
“從地下出來膽子更大了”
47歲的彭國華,面色黝黑,臂膀寬大,腳上一雙黃膠鞋,四周磨得開了邊。山里比鎮上涼,他穿著背心,里面還加了一件棉布衫,整個身體顯得更加敦實。
2008年地震之后,他被報道為“史上最牛礦工”,一度被人們稱為“傳奇”,他并不這么認為,“啥子傳奇哦,也就是命大而已,不該死!”
地震發生時,他正在礦山的山洞里準備填充炸藥,11米深的洞,80厘米高、80厘米寬,地震發生后,洞口坍塌,他被困在了洞中。坐在洞里,頭靠著膝蓋,手表秒針滴答走著,在洞里聽得格外清晰,每隔三個小時,他就要看一次時間。
5月12日下了一場雨,雨水從泥土中滲出,他把頭盔摘下來,接滿了水,小口喝著。5月15號,鏟車聲音驚醒了他,他吼叫著,半個小時后,鏟車發動機聲音消失了。16號這天,鏟車聲音又一次驚醒了他,同樣,聲音很快消失在山野。彭國華把揣在身上的衛生紙吃了,連尿液也喝了下去。
5月19日下午4點,他聽到了弟弟的叫喊聲,他知道,獲救了。“那天太陽很大,對面的山頭模模糊糊……” 彭國華回憶,他那天喝了一袋酸奶,總算回過神來。
四名上山的士兵碰到了他,用衛星電話聯絡總部,“遇到了一個被困7天的生還者”,隨后又連夜用擔架抬著他下山,送往當時安州區的一處帳篷醫院。
困在黑暗中這么久,會不會留下黑暗恐懼癥?面對這樣的問題,彭國華放下碗,提高了嗓門,“膽子更大了!一個人走夜路都不怕。”
在茂縣打工那兩年,他每周放假都會騎三個半小時摩托車,從茂縣回雎水鎮,一路上山高峽深、鳥鳴聲不時出現,夜里沒有月光,摩托車一盞孤燈,穿行在山間,到家已經是晚上9點,“一點不得虛火(害怕)”。
膽子大了,看得也更開。今年正月,侄兒結婚、侄女出嫁、走親訪友,彭國華花了4000元送禮,一點兒沒猶豫。“錢嘛,沒得就掙,雙手掙錢又不丟人。”他一時說得興起,“以前買東西還要討價還價,現在拿著東西就給錢,有錢干兩杯,沒錢吃煙灰嘛……”
妻子文友會坐在一旁,埋頭繡著鞋墊,不時抬起頭看看丈夫,“差不多就夠了哈!”彭國華心領神會,降低了聲調,“當然,還是要存點錢哈,女兒才念初中呢”。
情義
千里赴上海,感謝救命的醫生
十年來,彭國華忙于生計,逢年過節也沒有忘記給救他的人發一條短信,兒子在畢業后也被送去遼寧當了兩年兵,他想讓兒子也去鍛煉一下。
黃海、楊亞娟、王進華、尹小林、周燕燕……他背出一連串名字。“還有很多人,是他們把我從‘鬼門關’拉回來的。” 當年5月20日,彭國華被送往上海長征醫院搭建在安州區的帳篷醫院,護士每天通過注射器給他喂營養液,醫生還把自己的衣服送給了他,彭國華也因為他的傳奇故事被醫院所熟知。
今年4月,彭國華和妻子商量著,去上海看一下這些恩人。彭國華托親戚在茂縣找老鄉買了一些蜂蜜, 文友會也把這些年攢下的一百多雙鞋墊整理好,兩人還特意去鎮上訂做了一面錦旗。“天災無情、大愛無疆……” 彭國華卷起錦旗,買好了飛往上海的機票。
4月9日,到達海軍軍醫大學附屬長征醫院后,當年救治過他的主治醫生一眼認出了他。“老彭,十年了,還是那個樣子”。當年參加過抗震救災的醫生、護士開了一個座談會,彭國華夫婦一一辨認出這些救命恩人。
“就像很多年沒有見面的親人一樣。” 彭國華說,這次過去,他還專門把一些醫生的微信加上了,方便以后發點老家的照片給他們。晚飯時,醫院醫生們又執意要幫他買機票,彭國華堅決不肯。
“有錢買機票我才過來看你們,沒錢我還不來了。”桌席上,彭國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。
4月10日,上海之行的最后一天,醫生們找了一輛四驅車,要送老彭去上海轉轉。彭國華看著一路風景,卻和司機聊起了車子,“這個車子,怕是個‘油老虎’哦,這跑一天要燒好多油。” 彭國華一直表示歉意,稱這幾天還是給對方添了不少麻煩。
中共一大會址、東方明珠塔、復旦大學……彭國華和妻子也開了開眼界,“上海的氣候和我們山里面差不多,衣服剛好合適”。已經回到雎水鎮,彭國華還是認為生活在老家好,“那邊物價有點高”。
“吃個炒飯要28元,一桌人吃了兩百多元,還吃不著什么。” 彭國華笑了笑說,在鎮上吃一頓,80元就吃得很好了。直到回到老家,他還是有些過意不去,去上海這幾天,讓大家破費了。
山林
“生命力強的樹都活下來了”
每年春天,彭國華會留在家中,照看家里的三十多畝林地,這也算是家里在地震后留下的唯一財產。早上天剛亮,彭國華就揣上干糧,往水壺灌滿水,騎著三輪車,翻越20多公里的山路,到林地干活兒。一路上,前往礦山的卡車源源不斷,三輪車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卡車引擎中。彭國華目視前方,右手下意識拉下面罩,從塵土中穿過去。
去往林場的路上,會經過震前的家,他用腳踢開泥土,想讓記者看得更清楚,“看嘛,屋基就在這里。”在原址旁邊,他的父親又蓋了三間小屋,里面囤著兒子進山要用的斧頭、鋸子,老人順便在屋后養了十幾只雞。
他的父親還是喜歡住在山坳里。“如果不是每天一個人燒火做飯麻煩,我就住在上面了。”老人拿著掃帚,打掃著公路,有卡車經過,他就躲到路邊,等著車子經過。
彭國華和父親簡單打過招呼,朝著林場走去。通往林場的路,布滿苔蘚,三輪車只能開一小段,翻過石頭砌的堡坎,柳杉出現在眼前,彭國華在林場中快步穿梭著,隨手扯下那些柳杉上的藤蔓,“這些生命力強的樹木,都活下來了”。十多年過去了,這些樹木高的已經有二三十米。
“現在一立方米能夠賣六百多元呢。”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樣,彭國華舍不得父輩經營的這些人工林,農忙時,返回林中干活兒,成了大家的一種默契。
彭國華檢查著樹木,枯萎的,他會把它們放到三輪車上,拉到山下去賣,一根可以賣出五塊錢。文友會在一棵杉木旁,等著丈夫,順便借此機會透露一點丈夫的秘密。
“以前他脾氣還是很倔,又喜歡打牌,吃飯的時候要家里派人去喊,工作不要都可以。”文友會剝著樹皮上的雜草,繼續說著,“地震后,變了,家里人的意見他還是會聽。”地震時,文友會找來了娘家人,順著山坡幾次往上爬,最后在挖掘機作業前半個小時,提前找到了丈夫,這段經過還是讓彭國華記在心上。
丈夫出門打工,親戚也會給文友會介紹一些活兒,“就在鎮上,搬運鋼管,我們婦女還是能夠吃得下這個苦。”文友會算了下賬,自己一年還是能夠掙一兩萬元錢。看到妻子竊竊私語,彭國華撥開樹枝,把頭探過來,“你們在說啥子哦?”文友會連聲說,“沒啥、沒啥,干完活路快點兒回去了”。
回家路上,彭國華走在前面,文友會跟在后面,隨手摘些野菜,一邊抖著泥土,一邊快步跟上去,手上已經握了一把野菜。回到鎮上,文友會的手機響了,是兒子打來的,“家里的櫻桃熟了,他說這周要回來摘櫻桃”。彭國華低頭忙著打理水壺,“哦”了一聲,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