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個最少也要半年的時間才能做好,因為它上面的葉心和坑坑洼洼都要一個一個做,一片葉子就得做20天。”張鐵成指著工作臺上一件初具雛形的白菜玉雕說。
今年是張鐵成從事玉雕行業的第30年。參與奧運會徽寶制作、參與“金鑲玉”獎牌設計、主持故宮博物院“乾隆花園”內部裝飾和陳設玉器的修復工作……在這位玉雕大師眼中,做玉器,要把所有的工藝都達到最好,表現得最完美。
“做玉器,最重要的就是喜歡。每天看著它,每一個細微的變化,都會非常高興。” 張鐵成說。
“一切為了做玉器”
“那時我馬上就要畢業了,我喜歡畫畫,而且玉器一聽就很‘高大上’。我一直以為做玉器都是家傳的、規模很小的,沒想到還能有學校去學。”即便過了34年,回想起與玉器的結緣,張鐵成的言語間仍透著激動。
1983年,16歲的張鐵成在《北京晚報》上看到了北京玉器廠技工學校的招生信息:招收30人,報名時交一幅素描作品。雖然從未上過美術課,但畫畫對他來說始終帶著一種“無師自通”的默契。
畫過無數小人書的張鐵成,從1000余位報名者中脫穎而出,成功被錄取,成為家里第一位踏足玉雕行業的人。
那之后,張鐵成的畫布就從課本上狹小的空白變成了形狀各異的玉石。
“當時技工學校處于初創階段,還是課堂教學,沒有師父,教我們的是以前美院的畢業生,素描、工筆,他們都是擅長什么就教什么,但實際上有很多不常用,跟生產也結合不上。”張鐵成回憶,相比于現在定位精準的系統教學,先例與經驗的雙重匱乏,讓他在學藝初期并未接觸到泥塑、造型等必要知識。
在張鐵成看來,在玉器廠技校的日子,相比于學生更接近一種半工人的狀態,“這就是你以后謀生的飯碗,你很明白要達到什么目的,所以不是給老師學、給家長學,完全是自己想學。”
比起急功近利的現代教學,技校的體制幫張鐵成明確了一點:“我學的一切東西都是為了以后做玉器服務的”。為了安身立命,他跑圖書館、去畫展,想辦法從各個方面豐富自己。
“那時候僅僅是厚的、帶圖畫的成語字典我就買了四本,天天看,看典故,看上面的圖。還有當代畫家畫的,各種風格的希臘神話,中國神話傳說,都是圖文的。”張鐵成說,自己的腦中只有一個想法:“充分的汲取營養,多學、多看,哪怕沒用,但是要有基礎。”
“推著我向前的,是追求工藝的極致”
“做玉器,應變能力非常重要。要因材施藝,這個很難。”在雕刻中遇到不同的花色如何取舍,如何變瑕疵為特點……在張鐵成眼中,做玉器就是要把所有的藝術、所有的工藝達到最好,表現得最完美。
從頑石璞玉到精致玉器,玉雕師首先要做的是相料:從玉石的外觀出發產生預判;再剝開料皮,切割柳裂,著手設計;之后雕出大體形狀、做調整,如果沒有問題就進行細雕和整體協調,最后拋光。
但比起只言片語的介紹,玉雕的每一步實際上都意味深長。
“比如設計,你需要反復推敲。造型、神態、比例關系都要做得很好,有時候甚至會占全部過程的一半時間。”張鐵成看著工作臺上已經放了很久、不知從何下手的玉石,補充了一句:“老是沒有好的想法就不能做,有好的創意、好的靈感,幾天就畫出來了。”
即便擺脫了設計的困擾,玉雕師仍要面臨雕刻技藝上的挑戰。以鏈子和器皿為例,幾十節鏈子不能做斷,還要配合造型。如果有兩條鏈子,要保證其長短、粗細、大小一致。做器皿則要花大量的時間掏膛,不僅要保證掏得與外壁一樣薄,還要時刻小心,避免掏漏。
“雕刻的過程其實并不復雜,但是每一步都是下一步的基礎,哪一個地方都馬虎不得。一步都不能失誤,才能是完美的。”在張鐵成看來,玉器難就難在做每一個地方都會有危險,因為玉雕師也無法預知自己的手往下推的時候里面會是什么樣子。
但對他來說,正是這一個又一個挑戰推著他不斷前行、不斷突破。“這就是我的日常工作,就跟衣食住行似的,已經融入我的生活了。每個階段都會碰到難的活,但我喜歡挑戰,推著我往前走的,是追求工藝的極致。”
“不為錢和名,就為自己喜歡”
在玉石市場風生水起的今天,面對水漲船高的玉器價格,不少有美術功底的人選擇“半路出家”,轉投玉雕行業。但比起鉆研題材與積累知識,急功近利者們更傾向于市場這顆金燦燦的指路石。
“我們那時候不是這樣。我們覺得一輩子都要干這個事,而且那時候我們認為自己是搞藝術的,要搞純的藝術,玉雕的題材一定要高大上、要美好。” 張鐵成說。
今天,對寓意、保護作用的青睞使大眾的偏好集中在財神、觀音等題材上,這種需求反映到市場上,就造成了傳統題材作品的缺失與玉雕師技藝上的短板。在張鐵成的印象中,就仕女題材的玉雕就有近20年沒人做過了。
即便如此,對張鐵成來說,做玉器仍然要有傳統文化的功底,要能把原料與設計完美地結合。每一個場景、每一個人的性格,甚至每個人拿的東西是什么、要表現什么,都要有歷史出處。
“對玉雕師來說,做東西必須得有個典故,作品叫什么?為什么叫這個名字?”在他看來,純粹的雕刻技藝到一定程度就基本定型了,豐富發展的是藝術方面的東西,是情感和自身造詣的深入。
從業至今,張鐵成早已不再記錄雕刻每件作品的時長了。對他來說,只要把活做好,其他的都沒有意義,即便作品最后甚至不會出售。
“我要做好作品,哪怕一年做三、四件,我就把這三、四件做好,做成精品。” 張鐵成說。
2014年,張鐵成把自己曾花費半年時間雕成的翡翠作品《螭龍單鏈瓶》捐給了騰沖翡翠博物館。
30年過去了,當年一同被錄取的30個人中,只有5個人還在玉雕行業堅持著。
“現在的年輕人并不是技藝差,只是他面對市場的壓力比我們要大。但是到了一定的程度,就會逐步開始淘汰。最終留下的,一定是有藝術修養的、坐得住的人。這些人會安心地做玉雕,不是為了錢和名,就是為了自己喜歡。” 張鐵成說。
(文字/董小迪 策劃/吳佳潼 吳聞達 蘇向東 攝像/吳佳潼 趙超 吳聞達 李欣穎 剪輯/趙超)